（一）

我看着桌上的牛奶和代餐包，感到一阵恶心，今天我真的不想再第九次吃这早餐了。我背上书包，顺手从柜台上抄起一张十块钱纸币，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爸妈的喊声传来，不过我不打算理他们，他们生气也没事，因为我知道他们的愤怒绝对不会延续到明天。

【资料图】

外面现在晴空万里，但我还是带了一把伞，不用看天气预报我也知道二十三分钟后会下雨，那雨我已经见过八次了；今天有体育课，但我没有带篮球，我知道体育课肯定在班里上理论，那课我也上过八次了。

我跑到楼下的早餐店门前，和店员说想买一杯豆浆和一个饭团。

“今天饭团没有了，要换个肉包吗？”店员微笑着说。

我点点头，付完钱后就边吃着早餐边向学校走去。豆浆有点烫，于是我把盖子打开让它凉得更快一些。

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我熟练地拿出手机打了120的电话——果然，在我输完号码的同时，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路的一端飞驰而来，不偏不倚地撞上了一辆刚转过路口的红色奔驰轿车的前部。我把早已熟记的路段和车牌号一一说清楚后，立刻转打110，因为如我所知，那辆黑色商务车撞完车后就逃逸了。

我继续去上学，这段路实在太无聊了——我知道有两只鸟会从路边公园门口的第三棵树上飞起，我知道会有一条狗穿过马路钻到路边的草丛里，我也知道今天华莱士有满减的活动，我还知道会有一辆大巴车载着一车小学生去春游。

我都知道，我都见过，而且知道了八次，见过了八次。

今天是陷入轮回的第九天，我今年度过的第九个12月5号。

（二）

我本来以为我会崩溃，后来发现不是的，虽然每一天发生的事都一样，但我每次可以做出不同的选择和行动，这能帮助我做许多好玩的事。

我知道上午第一节课要做历史卷子，并且知道吴城会连写三个错别字，所以提醒他认真复习，但他很不耐烦，哼，不识好人心，明天不提醒了。

考试开始的第四分钟，我头都不抬地让张坤煊不要抄他后桌的答案，我知道他会像前几次那样不服，所以我今天特地带了手机，这整节课都给他录像！带手机肯定要写五百字检讨，但没关系，因为明天肯定没有人让我上交。

我用八分钟写完了历史卷子，直接跑上讲台让老师先批改。

“提前交干嘛？能满分吗？”郑老师放下她的星巴克水杯。

“绝对满分。”我有百分百的自信。果然，老师把所有的题都打上了勾，然后和我预想的一样，说了她其实已经说过八遍的那句话：“班长真的是很优秀，论述题写四点例子，还完全正确。”

“还有人写五点呢……”我小声地自言自语，同时瞥了一眼还在埋头苦写的李梅。

第二节课下课，我底气十足地宣布今天绝对没有课间操，被证实后受到了一阵敬仰。这不算什么，我还知道下午我提前发表英语老师不会小测的言论后还会有人叫我预言家呢。

我能一字不落地背出语文老师上课的内容，所以整节语文课我都在单元导读上作画；我知道体育老师放的篮球赛视频里哪一方会赢，所以大胆地和邬杭下注，我知道今天又能第八次赚到他的十块钱；我知道雷艺数学会考140，所以提前决定一整天不和她说话；我知道有些人会考得不好，所以提前安慰了某些人，也提前嘲讽了某些人。

这也能使我避免或弥补一些过错。我没有在美术课上讲话，因为我知道班主任会看监控；我没有在午休后去找陈东，我知道他今天会有起床气；我没有向李梅提起数学成绩，我知道她心情不好；同理，我也没有和陈瑞提起数学成绩，我知道他又会嘲讽我。

我知道一切，能掌控一切，这神一般的力量让我爽之又爽。

（三）

第十个12月5日，今天我决定尝试新玩法，不去上学了。

学习？成绩？现在还重要吗？肯定不重要了！又不用中考高考，又不用上高中大学。这个世界跟我改规则，那我还守着规则干嘛？说句实话，现在我做什么违反法律或是触碰道德底线的事都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怕什么呢？每隔24小时世界就会重置，没人知道我做过什么。我清楚地知道，在这个时间的牢笼里，恶魔完全可以成为新的神，卑鄙和肮脏完全可以成为新的律法。但我抑制了那些邪恶的念头，忍住没有那么做。我怕那样的话我会更容易麻木而崩溃。

今天我一样没吃家里的早餐，到楼下早餐店跟店员说要买豆浆和饭团。

“今天饭团没有了，要换个肉包吗？”店员依旧微笑着说。

“哦对啊，我忘了。”我一拍脑袋，“那就换个肉包吧。”

我咬了一口肉包，不知道怎么的就和店员说了一句：“今天肉包没昨天的好吃啊。”

“不可能啊，这就是昨天的包子。”

听到这回答，我如触电一般，转过脸去，看见店员依旧微笑着，那笑容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诡异！就在这时，店员哈哈大笑：“这个笑话你听过吧，哈！我们家的包子每天都好吃！话说，您昨天有光临我们店吗？”

我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算作回应。那个笑话我确实听过，不过放在我如今的生活里成了真实写照，我今天吃的肉包确实就是和昨天一样的。

吃完早餐我向着与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去，今天我就不报警了，就当那车祸不会发生吧。我先是去了公园，唉，实在太无聊了，都是小学生在春游；然后我去了博物馆和美食街，也太无聊了，没什么好看的。我想买张机票或者高铁票去别的城市旅游，可懒得走那么远，想打车又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和现金，真服了。

我突然觉得很扫兴，在有满减活动的华莱士吃完午餐后，只好回到学校。因为逃课，我直接被段长拎到办公室一顿教育，没关系，因为他说明天就把处分开出来，笑死，我明天会被处分就怪了。

回到教室，又是体育课，成功又赚了邬杭的十块钱。今天早上历史考试吴城果然又写了三个错别字，我直接对他一波嘲讽。

语文课又开始了，无聊至极，我都想替语文老师讲这节课，我连她说话时的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哎，没办法，我准备继续在语文书上作画，当我翻开第五单元单元导读那一页时，一个东西掉了出来。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纸环？哦，那是一个莫比乌斯环，是用一条纸带扭转一端后两段相接制成的，这是一条单侧曲面的带子，一个二维的紧致流形，也是营销号最爱用来夸大其词的东西。如果一只蚂蚁在莫比乌斯环上爬，那么它能经过原纸带的两个面且永远循环下去，永无止境。

我一看就知道这是邱宸做的，他最爱做些奇奇怪怪的手工塞在我这里，但奇怪的是我前几次轮回不记得有见过这东西，可能是没注意到吧。我正准备将那条莫比乌斯环扔到一边去，突然，大脑里的什么东西像是觉醒了一般——我现在正经历的，不就是一条时间意义上的莫比乌斯环吗？每天都一样，永运循环下去！

由此，我诞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欧阳，你剪刀借我。”

我的同桌欧阳星正在和林瑶传纸条：“自己拿吧。”

我从她的笔盒里拿来了剪刀，找到手中那条莫比乌斯环二等分线的大概位置，顺着纸环一下下地剪着，很快就剪完了，莫比乌斯环变得很长。

我没记错，将一条莫比乌斯环沿中线剪开，纸环会变长，其长度是原来的两倍，其他性质不变。

（四）

本来将希望寄托于那根本不科学的方法上：那条莫比乌斯环变成原来的两倍长度，我所要经历的轮回世间就从一天翻倍为两天，那样至少我会有一天的新生活。如果这奏效的话，我就可以将其一直二等分，将轮回的天数不断翻倍，那样的话，轮回就基本不存在了！

确实很扯淡，但现在这世界他妈的更扯淡！

我一觉起来，本来没发现什么异常，一样拿起十块钱跑出门，可是我觉得早餐店店员给我装豆浆的手速好像……变慢了，是我感官错乱了吗？我很快发现不是，因为那辆黑色商务车飞驰的速度也慢了，两只鸟飞出树丛的速度也慢了，狗穿过马路的速度也慢了，所有东西都变慢了，除了我本身！

也可以说是我变快了！

这……这太让人……欣喜若狂了吧！？

是的，虽然没有新的一天新的生活，可是在他们一天的时间里我其实有两天的时间！爽之又爽！我现在就很懊恼12月5号不搞个运动会，我50米直接跑三秒半，1000米直接甩吴城两年半！

我现在用一天的时间可以旅游更远！虽然现在坐什么出租车啊网约车啊都太慢了，但这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我可以骑自行车轻轻松松赶超所有，并不是说自行车的速度没有变慢，而是我脚蹬的速度没有变慢！我连续十几个轮回都在挑战在一天之内彻彻底底能游历多少地方，最后的纪录是四分之一个中国。

不够！还不够！

我直接回到学校，将那条莫比乌斯环又等分了一次。现在我等于有了四天的时间！直接游遍半个中国！什么北京上海深圳广州香港苏州杭州全都去了一遍，但是……不够！

再等分！八天的时间，直接游遍整个中国！不够！

再等分！十六天！第一站直接飞莫斯科！准备游遍亚洲！

再等分！三十二天……

我的最后一站是南非好望角，在这里，我的心突然静了下来。现在的时间已经慢到最初的一百二十八分之一，也就是我在一次轮回里可以拥有一百二十八天！我用这“一百二十八天”游遍世界，现在，我盯着远处海天交接的地方，那是南极洲的方向。没有飞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能使我到达南极洲，我只好放弃。

现在放在“正常”的一天时间里，我计算了一下，我现在走路的速度都能轻松炫爆高铁，我跑起来完全可以躲开任何子弹。我现在可以拥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抢银行简简单单，就算是炸栋楼别的人也不能对我做什么，他们太慢了！我做任何事都可以，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不用受到任何伤害，但我用别的事驱走了这些念头，虽然我知道那样很爽。我想在这个法则破碎的世界上，保留人性。

（五）

我想回去，回到最初的那个轮回。

我的周围可谓是死亡的世界，时间像是凝固了，所有的人就像雕塑一般，我平均要等上两分钟他们才能眨完一次眼睛，十几分钟他们才能说完一句话。鸟在空中跟悬停了一样，风也几乎感觉不到了。

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可想回去又有什么办法呢？沿三等分线剪开？不行，那会分为一大一小两部分，自己会不会完整地到其中一部分先不论，剪开后小的那部分长度不变，大的那部分长度还翻了一倍；四等分线？更不行……从莫比乌斯环上已经找不到任何办法了！

我浑浑噩噩地活了好几个“一百二十八天”。也曾试过新做一个莫比乌斯环，没用；也曾试过整整一天都不做任何事躺着睡觉，没用；也曾试过尽可能改变更多的世界成分，没用；最后万念俱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求解脱，没用，每次“死亡”后又会重新回到床上，直接开始新的轮回……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不想任何事，不一会儿便又进入了已经无数次进入过的梦——苍白的背景上，悬浮着一个顶天立地的莫比乌斯环，环上有一个我，另一个我，他在环上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

但这一次不一样，我真的受够了！轮回！？循环！？无止境！？都是什么东西！我不要这样的生活！不要这样所谓神的力量！我不想提前知道任何事！也不想做任何事不用考虑后果！！更不想做过的决定可以重来！！！

那还是人生吗！？

我冲着环上的那个我大喊，拼尽了全力地喊——他听见了，停了下来，站在环上望着我，我也望着他。

一声巨响，莫比乌斯环断了，整齐而干脆地断开了。突然有个声音告诉我该告别了，我木然地抬起手，向莫比乌斯环挥手告别，向环上的那个我挥手告别。

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满面，也泪流满面。坐着缓了好久，我意识到自己真的该做些什么了。

我三口两口吃完了代餐包，将牛奶一饮而尽，背上书包向爸妈道别。今天天很好，所以我没带伞；有体育课，所以我带了篮球。到十字路口时，我大声阻止红色轿车转过路口，看着黑色的商务车从眼前飞驰而过。一路上看着周遭的景色，有鸟从树丛中飞出，有狗穿过马路，我感叹着小学生去春游的事，惊奇于华莱士突然满减的活动。

真好。

到了学校，我提醒吴城要复习专有名词，提醒张坤煊不要作弊，认真写历史卷子，专心上语文课……

时间变快了？不，我希望是我变慢了。不过不重要了，就算我又重新拥有了正常时间的一天轮回，又有什么用呢？我已经向它告别了。

我从单元导读那一页拿出那个莫比乌斯环，向欧阳星借了把剪刀，拦腰把它剪断了，莫比乌斯环整齐而干脆地断开，我的心也安稳而轻柔地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把轮回剪断会发生什么，当时间走完纸带后，世界还会存在吗？我还会存在吗？

不重要了，我已经向它告别了。

（六）

黑暗混沌中突然有了光明，我突然有了意识，睁开眼睛，是熟悉的天花板。

唉……还在轮回吗？算了，我尽力了。

麻木感似乎又要重新占据大脑，我起床来到餐桌前，看到餐桌上，没有代餐包和牛奶，我一愣，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说今天给我煎培根吃。

我感到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转过视线去看墙上的日历：

2023年12月6日

那……之前那是梦吗？我笑了，管他呢！

人生就是这样，什么都应该是新的。不管是什么事，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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